2024年10月10日，瑞典文学院公布了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。

当主持人说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名字时，全场一片哑然。

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，在众多的选手中，是比较冷门的选手。

她就韩国作家韩江。

1970年，韩江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，14岁的时候，她就将写作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，并不断为此努力。

1994年，韩江的短篇小说《红锚》发表，宣布着韩江步入文学界。

2004年，韩江创作了小说《素食者》，并于2016年凭借《素食者》成为第一位获得国际布克奖的韩国作家。

此后，她不断获奖，并在2024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，瑞典文学院给她的颁奖词是：“她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，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。”

在《素食者》中，韩江讲述了一个吃素的女孩，因为自己的饮食习惯与身边的人不同，所以，她身边的人不理解她，他们丝毫不在意她的想法，逼着她吃肉，她的丈夫将她当成疯子，抛弃了她，她的姐姐将她送进精神病院，她在这个世界，找不到理解和爱。

孤独、暴力、欲望、自私、冷漠，这些都因为一个人的习惯与周围的人不同而被放大，最终间接地杀死了她。

韩江说：

“她因为人类的复杂性而受苦。在既有光明也有黑暗的人性里面，她希望能够拒绝黑暗的诱惑，而吃肉在她看来就是一种黑暗、暴力的象征。而戒肉类的决心越强，她对于人性就越怀疑。因此她在内心不断挣扎。”

但我们看到这些残酷的事实，抵抗残酷，呼唤爱，唯有爱与包容，才能真正让人活好。

恰如韩江说的：

“尽管存在暴力，但人类拥有感受他人痛苦的力量，以及不局限于自己生活的能力。只要我们的内心拥有能够提出疑问的力量，即使看似微弱，希望也不会消失，始终都会存在于我们之间。”

 

01

在彻底成为素食主义者之前，英惠只是一个正常又普通的女人，身上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。

就连她的丈夫都觉得，英惠没有特别的魅力，也没有特别的缺点。

正是因为这样，跟她结婚，才会舒坦，因为没有必要为了博取她的欢心而假装博学多才，也无须为约会迟到而手忙脚乱，更不用自讨没趣地和时尚男人做比较。

结婚五年，她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将丈夫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。

她身上最特别的一点，大概就是她不喜欢穿胸罩，可这也无伤大雅。

可是有一天晚上，英惠做了一个梦。

第二天起来，英惠就将家里所有的肉都丢进了垃圾桶，丈夫看得失去理智，直接大喊：

你这是干什么？

看着那些被扔进垃圾桶的牛肉、猪肉、鸡肉和鱼肉，他简直要疯了，不理解妻子为何要这样做。

可是英惠说：

我做了一个梦。

丈夫对这个回答特别不满意，也没有问英惠到底梦见了什么。

在一阵谩骂声中，匆匆忙忙赶去上班，他想：

她这是疯了，彻底疯了。

可是英惠到底梦见了什么呢？

她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森林里行走，脸和胳膊都被划破了。

看到一个亮着灯的仓库，她走过去，里面挂着许许多多还在滴着鲜血的肉。

她扒开这些肉往前走，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，而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了。

在仓库的时候，她吃了一块掉在地上的肉，咀嚼着那块软乎乎的肉，咽下肉汁和血水。

在仓库那些血水坑里，她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，她看到自己的脸，有一种既清晰又怪异的感觉。

从此，英惠再也不吃肉了，她也不给家里人做肉吃。

一个人选择吃什么，本来是一种正常而又自由的事情，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饮食方式，然而，在某些传统面前，不吃肉就是有病，就是奇怪的。

所谓传统，不过是大多数人所习惯的某些东西罢了。

 

02

英惠决定吃素，成为一个彻底的素食者。

丈夫问：

从今天开始，你再也不吃肉了吗？

英惠点点头，丈夫又问：

那到什么时候？

英惠说：

永远不吃。

吃素后，英惠不断消瘦下去，但真正让她日渐消瘦的，不是因为吃素，而是因为她总是做梦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。

她变得瘦削、憔悴，而且再也不肯跟丈夫亲热。

丈夫问：

这到底是为什么？

英惠回：

因为有味道，你身上有肉味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那种味道。

丈夫无奈，只觉妻子真的疯了。

有一天，丈夫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，带上英惠一起，那天，英惠没有穿胸罩，在丈夫的要求下，化了妆。

吃饭的时候，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，可看到菜里的肉，英惠对服务生说：

我不吃肉。

所有人，都惊诧地看着她，好像她变得跟所有人不一样了。

有人问她：

你为什么吃素？为了健康？还是信仰？

英惠说：

都不是。

但丈夫怕英惠说出什么惊天之论，就替英惠解释说她肠胃不好，听医生的建议戒了肉。

丈夫吃肉，对英惠的做法很不满，他决定，发动群众的力量，用道德去绑架英惠，他给英惠的家人打电话，说英惠不吃肉，因为英惠不吃肉，他也吃不上家里的肉了。

英惠的父母听后，不但不理解自己的女儿，还一个劲地为女儿的行为道歉。

英惠的姐姐买了新房，搬进新家的时候，英惠和丈夫一起去参加。

吃饭的时候，所有人都劝英惠吃肉，还做了英惠曾经爱吃的肉，但英惠一口不吃，父亲气愤无比，打了英惠几巴掌，又让家人架着英惠的两条胳膊，直接将肉塞进英惠嘴里。

英惠绝望了。

她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，狠狠地割自己的手腕，血液喷涌而出。

英惠被送进医院抢救。

冷漠、孤独、暴力、自私、自以为是，这些东西，在人与人之间，架起来一道巨大的鸿沟，谁也没法跨过这道鸿沟，去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。

甚至，很多人压根就不愿意去了解，而直接自以为是地将自己认同的东西强加给别人。

 

03

从小，看着家人用刀切肉，英惠都感到恐惧。

那是一种暴力和残忍。

英惠九岁的时候，被狗咬了，那只咬人的狗，被英惠的父亲拴在摩托车后面，他开着摩托车在前面跑，狗被拉着跑。

他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，跑死的狗，肉更香。

跑了五圈，狗开始吐白沫，跑了六圈，狗开始吐黑血，跑了七圈，狗已经奄奄一息。

父亲将狗肉炖了，给英惠装了一整碗狗肉汤，因为不知道谁说的，被狗咬了，必须吃狗肉。

后来有一天早上，英惠切肉慢了一点，丈夫破口大骂，她心里一慌，将自己的手都切了。

鲜血直流，那天晚上，英惠就开始做梦。

那些梦，从未停过。

割腕后，英惠被送到医院，但还是被救回来了。

经此一事，丈夫开始厌恶英惠，而英惠变得更加沉默，她什么也不愿意说，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，远离可怕的人群。

然而，母亲拿来一罐羊肉汤，骗英惠说是中药，英惠喝了几口，差点将肠胃都给吐出来。

母亲愤怒无比：

“瞧瞧你这副德行，你现在不吃肉，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！照镜子看看你这张脸都变成什么样了。”

躺在床上，英惠感觉，手腕并无大碍，一点也不痛，痛的是自己的心。

就算她不穿胸罩，也感觉有一块东西在那里，某种咆哮和呼唤层层叠在一起，充斥着她的内心。

她突然明白了：

是肉，因为我吃过太多的肉。没错，那些生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我心里。血与肉消化后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，虽然残渣排泄到了体外，但那些生命仍旧留在了那里。

这些东西，笼罩着她，让她充满黑暗，她想冲出这种黑暗。

然而：

没有人可以帮我。

没有人可以救我。

没有人可以让我呼吸。

当一个人被排挤，被周围的世界吐出来之后，那就是孤独。

04

在医院里，英惠好像真的疯了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，赤身裸体。

很多看见的人都说：

这是从精神病区跑出来的。

自从成为素食者后，英惠的生活，分崩离析，丈夫没法忍受她的行为，他们的婚姻，也走到了尽头。

英惠离婚了，她的丈夫将她当成疯子，抛弃了她。

可是，英惠的姐夫，却从此记住了英惠，对英惠充满欲望，这种想法让他痛苦，也让他兴奋。

然而，现在的英惠，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。

有一天，姐夫去找英惠，他发现门没有锁，推开门，只见英惠刚打开浴室的门，一丝不挂地从浴室走出来。

对于姐夫的到来，英惠并不感到意外，她的人生，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意外，她若无其事地穿衣服，丝毫没有惊慌和害羞。

姐夫跟她道歉，她说：

没关系，一个人的时候，这样很舒服。

英惠决定出去找工作，姐夫就告诉她，可以去她姐姐的店里上班。

后来，姐夫请求英惠做他的模特，英惠答应了。

她来到姐夫的工作室，脱光衣服，姐夫拿起画笔，在她身上画满绽放的花朵，然后用摄像机拍摄下这一切。

自从身上被画了花朵，英惠不再做梦了，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朵花，变得平静起来。

姐夫弄完这一切之后，又突然奇想，要是再有一个男的，跟英惠一起，那肯定是震撼人心的效果。

他请求英惠满足他的期待，英惠答应了。

当一男一女躺在床上，像两朵绽放的花，英惠的内心，也被感动了。

后来，她跟姐夫发生了关系，恰好被姐姐看见。

英惠被当成精神病，送进了疗养院，姐夫也被关进了拘留所。

有些人明明生活在这个世间，可是活着活着，就活成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。

 

05

英惠曾说过，她在梦里经常梦见一张脸。

什么脸？谁的脸？

她说，那是一张每次都不一样的脸，有时候是熟悉的脸，有时候是布满血迹的脸，有时候是溃烂的脸。

她以为是因为吃肉，所以她觉得，要是不吃肉，那些脸就不会出现。

可是英惠已经不吃肉了，但那些脸并没有从梦里消失。

英惠明白了：

那都是我肚子里的脸，都是从我肚子里浮现出来的脸。

那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冷漠，是人与人之间的暴力和侵占，是人与人之间的孤独和欲望。

有一次，精神病院打来电话，说英惠失踪了。

姐姐担心不已。

找到英惠的时候，她跟一棵被雨淋湿的大树一样，站在山顶一动不动。

此后，英惠想让自己变成一株植物，她奇奇怪怪的，姐姐前去探望她，她告诉姐姐：

“姐，我倒立的时候，身上会长出叶子，手掌会生出树根……扎进土里，不停地、不断地……嗯，胯下就要绽放出花朵了，所以我会打开双腿，彻底打开……”

“姐……世上所有的树都跟手足一样。”

把英惠送进精神病院后，姐姐的生活，也遭受了巨大的冲击，她发现，对于身边的很多人，她根本就不了解，也没法了解。

姐姐回忆着姐妹两个曾经的经历，她发现，原来英惠一直生活在一种充满恐怖和暴力的生活里，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怎样，大家都在要求。

要求，没完没了的要求。

冷漠，暴力，一直都充斥着英惠的人生，当然，也充斥着我们所有人的人生。

一个人，到底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多少呢？

不，我们只能理解一点点。

然而很多时候，那也只是自以为是的一点点，然后凭借这一点点，就能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连接，可见，人是多么的孤独啊。

 

06

英惠在这样的世界，越来越没法呼吸，她甚至拒绝进食，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植物，只需要水和空气。

可是，长期不吃东西，也摧毁了她的身体，她开始吐血，体重不到三十公斤。

没办法，医生决定，用胃管给她灌入米汤。

在此之前，姐姐决定，再跟英惠好好聊聊，再劝一劝英惠。

姐姐带来英惠喜欢的食物，水果，可是英惠什么也不吃，她说：

“姐，以后不用带吃的过来了。”

“我，现在不吃东西了。”

“我的身体需要浇水。姐，我不需要这些吃的，我需要水。”

英惠生活在一个充满人情味和传统的世界，可是她的生命，渐渐干涸。

英惠告诉姐姐：

“姐，我现在不是动物了。”

“我不用再吃饭了，只要有阳光，我就能活下去。”

姐姐说，可你还会思考，那你就是人。

英惠说：

很快，我就不用讲话和思考了。

英惠对姐姐诉苦：

“没有人能理解我……不管是医生，还是护士，他们都一样……他们根本不想理解我……他们只会给我吃药、打针。”

姐姐说，不这样，你会死。

英惠回：

我为什么不能死？

最终，英惠还是被残忍地插上了胃管，她微弱的意识让她继续反抗这一切，可是，无济于事。

她苦苦哀求：

不要。

然而，没有人会听她的。

医生的白大褂上，溅满了英惠的血，英惠已经虚弱到不得不转院去大医院，为了她能活着。

姐姐看着英惠，不断地说：

“你能伤害的也只有自己的身体。这是你唯一可以随心所欲做的事。可现在，你连这也做不到了。”

英惠想变成一棵树，可是，她长着一个人的身体，就不得不接受世俗对人的要求。

最终，她被世俗杀死，被自己杀死。

她杀死不了这个世界的某些罪恶，但她杀死了自己。

 

07

读韩江的《素食者》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。

作者借一个吃素的人，因为与这个世界的某些习惯不同，被排挤，被暴力对待。

她的经历，其实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、冷漠、暴力、欲望、愚昧、自以为是、无知的经历。

有人评价韩江：

“她的每一部作品都不同，但写作动力都来自同一个方向：在一个暴力横行的世界，去探索创造一个纯真世界的可能性。”

暴力横行是现实，纯真世界是理想。

然而，现实与理想之间隔着的，是血与泪的历史。

英惠想变成一棵树，变成植物，只是为了逃离人与人之间的暴力和黑暗。

可是，人终究不是一棵树！

在这世间，就不得不接受这世间的很多东西，包括它的丑恶和美好，包括它的暴力和温暖，有所克制地去自由做自己，也允许他人做自己，让花成花，让树成树，努力去走向并且营造自己心中那个美好的世界。

文|不有趣灵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