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家争鸣
四川的冬天,雾气像老太婆咳出来的痰,黏在成都的街巷里,洗不掉也散不开。李翠兰坐在她那间热得像蒸笼的办公室里,窗外灰蒙蒙一片,屋里却烧着炭火,火苗子舔着几颗红薯,烤得皮焦肉烂,香气混着她身上那股浓得呛鼻的法国香水,熏得人眼花。她桌上摊着一堆职称评审的材料,纸张黄得像村里供奉的土地爷画像,被香火熏得皱巴巴。她眯着眼,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,烟雾在她脸上绕,像村里那些求她办事的人在她腿边绕,绕得她心痒痒。
她不急,那些材料她早就不看了,谁过谁不过,不是纸上那几行字说了算,是她心里那杆秤说了算。那秤上挂的不是学问,是金子,是人情,是她那奢靡日子里的红酒、貂皮大衣,还有她男人开的那辆德国车。她脚边还躺着一双从省妇联带过来的旧皮鞋,鞋底磨得露出窟窿,像她那颗心,早就被贪欲磨穿了。
这天上午,门被敲得像村里杀猪时猪蹄子砸地,咚咚咚,沉闷又急。进来的是个瘦得像竹竿的中年男人,眼袋耷拉着像挂了两坨猪肝,手里拎着一只黑塑料袋,鼓鼓囊囊。他叫老张,是省经信厅下属研究所的技术员,跑了十年职称评审,次次卡在“专家评议”上,像村里那头老牛,犁了半天田还是没收成。他点头哈腰,像给地主送租子的佃户,嘴里喊着:“李书记,李书记,您可得救我一命。”
李翠兰没抬头,烟灰掉在桌上,她手指一弹,弹进茶杯里,茶水溅出一圈涟漪。她慢悠悠地说:“老张啊,你这材料我瞅了,薄得跟村口那棵枯树似的,咋评啊?”她声音软得像四川的麻辣烫汤底,又藏着刀子般的硬。老张脸红得像刚从锅里捞出的猪头肉,忙把黑袋子往桌角一塞,低声说:“李书记,您多费心,这是我一点心意。”袋子一歪,露出一瓶红酒的瓶颈,旁边夹着几沓红票子,像村里过年贴的春联,红得扎眼。李翠兰瞟了一眼,眼皮都没抬,手却熟练地往抽屉里一扫,袋子就不见了。她哼了一声:“行吧,我回头跟评委们说说,你这材料还得补补,别让人抓了把柄。”
老张千恩万谢地走了,像偷了鸡的黄鼠狼,脚底抹油。李翠兰却笑了,笑得像村里老井冒出的水泡,咕嘟咕嘟往上翻。她拿起电话,打给她男人:“喂,老周,那瓶拉菲你喝了吧,晚上再去买辆车,咱闺女说她同学都开宝马了。”电话那头传来她男人低低的笑,像村里夜里猫头鹰的叫声,阴森森的。
可这还不算完。下午,又来了个男人,三十出头,眉眼细腻得像刚剥了皮的荔枝,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,头发抹了油,油光发亮,像村里过年杀的肥猪,油脂滴滴答答。他叫小王,是个私企老板,手底下有几个项目想评高级工程师,找李翠兰来了。他一进门,没急着说话,先把一盒包装精致的燕窝往桌上一放,然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,说:“李书记,您这办公室真气派,我这人笨拙,就想请您指点指点。”李翠兰眼一眯,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掐,站起来,绕到他身边,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,嗓子里挤出一声娇笑:“小王啊,你这嘴甜得跟蜂蜜似的,指点啥呀,你不都懂了吗?”
小王脸一红,低头凑近了些,低声说:“李书记,我这职称的事,您要是能帮我过了,我那公司年底还有个大项目,少不了您的好处。”李翠兰眼珠子一转,拍拍他的脸,肉乎乎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,笑得像村里老鸨子拉客:“好处?那得看你多大方了。”她身子一歪,靠在办公桌上,裙子往上撩了撩,露出半截白得晃眼的大腿。小王咽了口唾沫,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,忙说:“李书记,您说个数,我绝不含糊。”李翠兰咯咯一笑,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个圈:“钱我男人会收,别的嘛,你今晚来我家,咱慢慢聊。”
那天晚上,小王果然来了。李翠兰家里的灯亮得像村里过年的灯笼,她男人不在,闺女也不在,屋里就她和小王。她换了件丝绸睡袍,红得像村里杀猪流的血,胸口敞开一半,露出深沟,像村里那条灌溉渠,深得能淹死人。小王一进门,手里还拎着一瓶洋酒,眼睛却直往她身上瞟。她接过酒,往沙发上一躺,腿一翘,说:“小王啊,你这职称的事,我包了。不过这评审的事费神,你得让我舒坦舒坦。”小王嘿嘿一笑,扑上去,像村里饿了几天的野狗扑食,屋里顿时响起了喘气声和酒杯碰地的声音,像村里庙会上的锣鼓,乱糟糟又热闹。
职称评审那天,李翠兰穿着一身貂皮大衣,踩着高跟鞋,哒哒哒走进会议室。评委们都认识她,她那张脸比政策文件还管用。她一坐下,手指敲着桌子,说:“老张和小王那材料,你们看看,别太较真,都是自家人。”评委们低头翻材料,有人嘀咕:“这学历和工作年限都不够啊。”李翠兰眼一瞪,声音冷得像冬天的冰碴子:“不够?那是你不会看,他们的成果不就是咱们厅的成绩吗?”这话一出,没人敢吭声了。评委们手里的笔刷刷刷签字,老张和小王的名字就上了通过名单。
日子一天天过,李翠兰的办公室成了香饽饽,来的人络绎不绝。有人送酒,有人送金,有人送她男人开公司需要的批文,还有人送自己,像小王那样,肉体和钱一起上。她也不挑,反正职称评审的名单在她手里攥着,像村里老太太攥着过年的压岁钱,谁给的多,谁就过。她管这叫“人情”,可村里人要是知道,都得说这是“黑心钱”和“骚货账”。
直到有一天,纪委的人来了,像村里秋天收庄稼的镰刀,悄无声息地割过来。李翠兰还坐在办公室里烤红薯,嘴里哼着川剧,身上那股香水味混着红薯味,熏得她自己都醉了。门一开,几个穿黑衣服的人走了进来。她愣住了,手里的烟掉在地上,烫了个黑窟窿。她想喊,想跑,可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,眼里还闪着小王那张白脸的影子。她知道,这回不是红酒、金子,也不是春色能摆平的事了。
后来,村里人都听说了,李翠兰被抓了。她那办公室里的红薯味儿散了,貂皮大衣被扔进了仓库,男人开的车被扣了,小王也跑得没影。有人说,她是贪得太多,把职称评审当成了自家菜园子,想种啥种啥,想收啥收啥。可村里老人们摇着头说:“这哪是菜园子,这是她给自己挖的坟,连她那骚劲儿都埋进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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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建时间: 2025年4月0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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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更新: 2025年4月09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