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篇文章自去年年初开始动笔,结合自身经历与想法,断断续续写了一年。前文铺垫较长,是为了展示思想态度转变的挣扎与实践认识循序渐进的过程。也有一些读者来信提到过此类改造学习认识社会的问题,希望这篇文章能对你我都有所帮助。
前些天和家里打视频,我妈跟我说了一件事儿。她说她前一天晚上跟我爸商量,说今晚上买个鸡回去炒炒吃吧。我爸拒绝了,说俩孩子都不在家(我妹妹也在学校),炒什么炒。于是就没买。就这么个简单的事儿,不是说那只鸡买不起,而是处处都想着孩子,觉得炒鸡这样的一道硬菜,应该一家人凑一块吃有氛围。
这样的对话农村的孩子应该都不陌生。这样类似的事情从小到大我也经历过许多回了:炒个肉菜要优先给孩子吃、晚上开个灯都要说浪费电、打碎个碗盘要心疼半天且要被反复说道、买个无实用但有形式意义的物品(例如摆件、鲜花等)都要被说是乱花钱......有时候这些谨小慎微的过于节省很是让人厌烦,但父母他们自身也是这样作则的,你想驳斥,也不好说什么了。
我相信这不是我家庭的个例。长久以来,我都认为这是因为家里穷而不得已的做法,但这两年(我从大三学校解封后就开始兼职了)的社会实践告诉我,不是的,不是因为穷,而是因为廉价。即是说,以我父母为代表的许许多多的人,他们认为自己的时间比金钱廉价,自己的健康比金钱廉价,自己的舒适比金钱廉价,甚至自己的尊严,也比金钱廉价。
认为时间比金钱廉价,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夏天干旱时,要守在地里浇地浇一夜的原因。即使花费两三个昼夜浇的地,带来的粮食增产也可能不过几十斤,也不过几十元钱(玉米为八毛五一斤)。但也还是要浇,你不能干看着它旱,你也全然做不到无动于衷。
认为健康比金钱廉价,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地里和烟农一起打烟叶,他们对于三百八十元的新农合(新型农村合作医疗)交不交的问题而产生矛盾与争执的原因。交了嫌贵,怕用不上就亏了,不交又怕得病了没法报销。他们把花钱本身看的很重视,但这并不是因为抠门,也并不是不明事理,他们只是觉得把不间断的大钱花在自己身上是亏的,倘若这笔钱是要花在小辈身上,他们是义无反顾的——他们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值。
认为舒适比金钱廉价,这也就是为什么制砖厂的工人,要顶着土尘飞扬、噪音轰鸣的环境,依然下力干活的原因。认为自己的尊严比金钱廉价,这也就是为什么十几年前,我妈在年关前讨债未果,怀着我妹妹站在异地他乡的老板家的楼顶上,大声呼喊才要回钱的原因。
为什么说廉价不等于穷呢?因为穷是一种客观实际,而廉价是一种主观认识。很多时候,主观认识比客观实际更难以改变。这也就是为什么,现在的生活明明过得比以前好多了,老一辈人依然如以前一样节省,依然谨小慎微,依然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原因。节省,是许多农民普遍的一种风险防御策略。
这种“廉价”所带来的,是辛勤劳动、是勤俭节约、是不躺平不抱怨、是默默做好自己该做的事,是甘为孺子牛的精神,也正是因为他们做到了这些,所以才养活了如之前的我一样的一批不干活的人;也正是因为他们做到了这些,社会发展的轴轮才会以坚韧的、不可阻挡的劲头朝前。我们称他们为劳动者,光荣的劳动者。我之前不理解这些,现在理解了,是在社会实践中理解的,在工厂地头的劳动中理解的。
在下地收麦打烟叶的土气里,在工厂的轰鸣声中,我突然间明白,如我父母一般的老一辈农民及农民工的“廉价”里,藏着一套完整的价值换算体系——他们把超市货架上的定价逻辑,替换成了以亲情为基准的估值模型。浇几晚上地增产的玉米若按市场价计算,每斤的价格也不会超过九毛,纵使增产一百斤,也不过九十块钱。但在父亲的守望里,正是这许多个几十块几十块累加起来的数额,才能折叠成供养子女的一张汇款单。
为什么我之前不明白这些呢?因为我的认识与实践脱节。为什么我之前不理解这些呢?因为我没有切身置换身份投入生产。为什么我没有做到呢?因为我的学习需要改造。是的,首先要改造我自己的学习。
我自己之前的学习是什么样的呢?有三个缺点,一是懒惰且空想;二是无知且跟风;三是空洞且自傲。懒惰且空想的具体表现为,不仅行为上懒惰,思想上也懈怠,既没有投身劳动实践的精神,又没有钻研理论知识的耐心;无知且跟风的表现为,“理论”来源于大数据推送的视频,“认识”来源于人云亦云的口号与一知半解的历史;空洞且自傲的表现为,对身边周遭的现实情况不闻不问,对道听途说的网络事件义愤填膺。